桃之夭夭，灼灼其华。

　　这首诗非【fēi】常【cháng】有名，即便只读过【guò】很【hěn】少几篇《诗经【jīng】》的人，一般也都知【zhī】道“桃之夭夭，灼灼其【qí】华”。这是【shì】为什么呢【ne】？我想，无非有这样几【jǐ】个原因：第一，诗中塑造的【de】形象十分生动。拿鲜艳的桃花，比喻少【shǎo】女的美丽，实在是写【xiě】得【dé】好。谁读过这样的名句【jù】之【zhī】后，眼前会不浮【fú】现出【chū】一个象桃花一样鲜【xiān】艳，象小桃树一样充满青春气息【xī】的【de】少女形象【xiàng】呢【ne】？尤其是“灼【zhuó】灼【zhuó】”二字，真给人【rén】以照【zhào】眼欲明【míng】的感觉。写【xiě】过《诗经通论》的清代学者姚际恒说，此【cǐ】诗“开千古词赋咏美人之祖”，并非过【guò】当的称誉【yù】。第二，短短的四字句，传达出一种喜气洋洋的【de】气氛。这很可贵。“桃之夭夭，灼灼其华【huá】。之子于归，宜其室【shì】家【jiā】”，细【xì】细吟咏，一【yī】种喜气洋洋、让人快乐的气氛【fēn】，充溢字【zì】里行间【jiān】。“嫩【nèn】嫩的桃枝，鲜艳的桃花。那姑【gū】娘今朝出嫁，把【bǎ】欢乐和美带给她的婆家。”你看，多么【me】美好。这种情【qíng】绪，这种【zhǒng】祝愿，反【fǎn】映了人民群众对生活的【de】热【rè】爱，对幸福【fú】、和美的家【jiā】庭的【de】追求。第【dì】三点，这首诗反【fǎn】映了这样一【yī】种思想，一个姑娘，不仅要【yào】有艳如桃花的【de】外貌，还要有“宜【yí】室”、“宜【yí】家”的内在美。这【zhè】首诗【shī】，祝【zhù】贺人新婚，但【dàn】不象一【yī】般贺人新婚的诗【shī】那样，或者夸耀男方家世如何【hé】显【xiǎn】赫，或者显示女方陪嫁如何丰【fēng】盛，而是再三再【zài】四地讲“宜其【qí】家人”，要使家庭和【hé】美，确实高人一等。这让我们想【xiǎng】起孔子称【chēng】赞《诗经》的话：“诗三百，一言【yán】以【yǐ】蔽【bì】之，曰‘思无邪’。”（《论【lùn】语·为政【zhèng】》）孔【kǒng】子的【de】话【huà】内容当然十【shí】分丰富，但其中是否【fǒu】也包括了《桃【táo】夭》篇【piān】所反映出【chū】的【de】上【shàng】述这样一种思想呢？陈子展【zhǎn】先生说：“辛亥革命【mìng】以【yǐ】后，我还看见乡村人民举行【háng】婚【hūn】礼的时【shí】候，要歌《桃夭》三章……。”（《国风【fēng】选译》）联系【xì】到这首诗所【suǒ】表【biǎo】达的思想，农民娶【qǔ】亲【qīn】“歌《桃【táo】夭》三章【zhāng】”，便是很可理解的了。

　　《桃夭》篇的写【xiě】法也很讲究。看【kàn】似只变换了几个字，反复咏唱，实际上作者是很为用心的【de】。头一【yī】章写【xiě】“花”，二章【zhāng】写“实”，三【sān】章写“叶【yè】”，利用桃【táo】树的三【sān】变，表达了三【sān】层不同的意思。写花，是【shì】形容新娘子的美【měi】丽；写实，写叶，不是让【ràng】读者想得更多更远吗？密密【mì】麻麻【má】的桃子，郁郁葱葱的【de】桃叶，真是一【yī】派兴旺景【jǐng】象啊！

　　这首诗不难懂，但其中蕴藏的道理，却值得我们探讨。

　　一【yī】个问【wèn】题【tí】是，什么叫美，《桃夭》篇所表达的先秦【qín】人【rén】美的观念是什么样的？“桃之夭【yāo】夭，灼灼【zhuó】其华”，很美，艳如桃花【huā】，还不【bú】美【měi】吗？但这还不行，“之子于归，宜【yí】其室家”，还要有【yǒu】使家庭和睦的品德，这才完满。这【zhè】种美的观念，在当时社会很【hěn】为流【liú】行。关于真【zhēn】善美的概念，在春【chūn】秋时期已经出现【xiàn】。楚国的伍举就“何【hé】为美”的问题【tí】和【hé】楚【chǔ】灵王发生了争【zhēng】论。伍举说【shuō】：“夫美也者，上下、内外、大小、远近皆无害焉【yān】，故曰【yuē】美。若于目【mù】观则美，缩于财【cái】用则匮，是聚民利以自【zì】封而瘠民也，胡美之为【wéi】？”（《国【guó】语·楚语》）很清楚，伍【wǔ】举的【de】观点是【shì】“无【wú】害【hài】即是【shì】美”，也就是说，善就【jiù】是美。而且要对【duì】“上下、内外、大小、远近”各【gè】方【fāng】面都有分寸、都无害。这种【zhǒng】观点最主要的特点是强调“善【shàn】”与“美”的一致性，以善代替美【měi】，实际【jì】上赋予了【le】美以强烈的政治、伦理意义。“聚【jù】民【mín】利以自封而【ér】瘠民也，胡美之【zhī】为？”那意思是说，统治者重【chóng】赋厚敛，浪费人力、物力，纵欲无【wú】度，就不是美【měi】。应该【gāi】说，这种观点在政治上【shàng】有一定的意义。但它否定了“善”与“美”的差别，否【fǒu】定了美的相【xiàng】对独立性，它不承认“目观【guān】”之美，是其严重局【jú】限【xiàn】。这种美【měi】的观念【niàn】，在当时【shí】虽【suī】然【rán】也有【yǒu】其【qí】对立面，也有人注意到了【le】“目观【guān】”之美，但【dàn】这种善【shàn】即是美的观点，在先秦【qín】美学中应该说【shuō】是具有代表性的，而且先秦儒家的美学观念，主要是沿着这【zhè】个方【fāng】向发展的。

　　孔子也持着【zhe】这【zhè】样一种美学观点【diǎn】，“《诗》三百，一言以【yǐ】蔽之，曰‘思无邪【xié】’”，他赞【zàn】赏“诗三百”，根本原因是因为【wéi】“无邪【xié】”。他高度评价《关【guān】雎》之美【měi】，是因为它“乐【lè】而【ér】不淫，哀【āi】而不伤”（《论语·八佾》），合于善【shàn】的要求。在评价人时【shí】，他说：“如【rú】有周公之才之美，使骄且吝，其余不足【zú】观也已【yǐ】。”（《论语·泰【tài】伯》）善与美，善是主导方面。甚至连选择住处【chù】，孔子也说【shuō】：“里仁为【wéi】美。”（《论语·里【lǐ】仁【rén】》）住的地方【fāng】，有仁德才是“美”的地【dì】方。可见，孔子【zǐ】关于美的【de】判断，都【dōu】是以善为前【qián】提的【de】。

　　但孔子的【de】美学观，毕【bì】竟【jìng】是前进了【le】。它已经不同于伍【wǔ】举的观点，已经开始把【bǎ】美与【yǔ】善区【qū】别开来，作为不同的两个标准来使用【yòng】了。“子谓【wèi】《韶【sháo】》：‘尽美矣，又尽善也’；谓《武【wǔ】》：‘尽【jìn】美矣【yǐ】，未【wèi】尽善也’。”（《论语【yǔ】·八佾》）当【dāng】然，通过对《韶》与《武【wǔ】》的评价，还是可以看出【chū】，“尽美”虽然被【bèi】赋予在“尽善”之外的一个相对独立的地位，但只是“尽美”，还【hái】不能说是美，“尽善”才是【shì】根本【běn】。

　　至此，我们回头再来【lái】看【kàn】看《桃夭》篇，对它所反映的美学思想，恐怕就更好理解了。在当时人【rén】的思想观念中，艳如桃花、照【zhào】眼欲【yù】明，只不过是“目观”之美，这还【hái】只是“尽美矣，未【wèi】尽善也【yě】”，只有具备了“宜其室家【jiā】”的【de】品德【dé】，才能算【suàn】得【dé】上美丽【lì】的少【shǎo】女，合格的新【xīn】娘【niáng】。

　　第【dì】二个问【wèn】题随之而来，美的具体内【nèi】容不仅【jǐn】仅是“艳如桃【táo】花”，还【hái】要“宜其室家”，也就【jiù】是美【měi】与善之【zhī】结合，那么，我们应该怎样认识和评价这种【zhǒng】观念呢？先秦人为什么把家庭和婚姻【yīn】看【kàn】得那【nà】么重要【yào】呢？

　　把婚【hūn】姻和家庭看得十分重要，还不仅【jǐn】仅【jǐn】反【fǎn】映在《桃夭》篇中，可以说在整部《诗【shī】经》中都【dōu】有反映【yìng】。在一定意义【yì】上说，《诗【shī】经》是把这方面的内容放在头【tóu】等地位【wèi】上的【de】。《桃【táo】夭》是三【sān】百零五【wǔ】篇的第六篇【piān】，不能不说它【tā】在《诗经》中【zhōng】的地位是很为突出的。如果我们【men】再把《桃【táo】夭》篇之前的五篇内容摆一摆，就【jiù】更可以清【qīng】楚地看出，婚姻和【hé】家庭问【wèn】题，在《诗经》中确实是占有无与伦比的地位。

　　三【sān】百篇的第一篇是《关雎》，讲的是【shì】一个【gè】青年男【nán】子爱上了一个美丽的姑娘，他日夜思慕，渴望与她结【jié】为夫妻。

　　第二【èr】篇《葛覃》，写女子【zǐ】归【guī】宁【níng】，回娘【niáng】家探望父【fù】母前的心情，写她的勤、俭、孝、敬。

　　第三篇《卷耳》，写丈夫远役，妻子思念。

　　第五篇《螽斯》，祝贺人多生子女。

　　第六篇，即《桃夭》，贺人新婚，祝新娘子“宜其室家”。

　　以【yǐ】上是三【sān】百篇的头几篇（除掉第四篇【piān】），它们【men】写【xiě】了恋爱，结婚，夫妻离别的思念，渴【kě】望多子，回娘家探亲等等，可以【yǐ】说【shuō】把婚姻生活中的主【zhǔ】要问【wèn】题都谈到了。

　　一部《诗经》，三百零五【wǔ】篇，开卷【juàn】头几【jǐ】篇几乎【hū】全部是写【xiě】婚姻家庭问【wèn】题的【de】，岂【qǐ】不令【lìng】人深思？不论是【shì】谁编辑的“诗三百篇”，不论【lùn】孔【kǒng】子【zǐ】是【shì】删【shān】诗了、还是整理诗了，抑或是为【wéi】“诗三百篇”作了些正【zhèng】乐的工作，都不容置疑地说明了他们是十分重视【shì】婚【hūn】姻和家庭问【wèn】题的。

　　我们应该怎样认识和评【píng】论这个问题呢？春秋战国时期，生产力水平还很低下，家庭是社会的最【zuì】基本单位，每【měi】个人都仰【yǎng】仗着家庭迎接困难，战胜【shèng】天灾，争取幸福生【shēng】活【huó】，当【dāng】然希望家庭和睦、团结。娶【qǔ】亲【qīn】是一【yī】件大事，因为它关系到家庭未来的前【qián】途【tú】，所【suǒ】以，对【duì】新人【rén】最主要【yào】的希望就【jiù】是【shì】“宜其室【shì】家”。这很容易理【lǐ】解。

　　从【cóng】统治者方面来说，就要复杂多了。《礼记·大学【xué】》引【yǐn】到《桃夭》这首【shǒu】诗时说：“宜其家【jiā】人【rén】，而后可以教国人。”这可真是一语道破【pò】。家庭是社会的最基本单【dān】位，家庭【tíng】的【de】巩固与否【fǒu】与社会的巩【gǒng】固与否，关系【xì】十分密切【qiē】。到了汉代，出现了“三纲”（君为臣【chén】纲，父为子纲，夫为【wéi】妻纲）“五常”（君臣【chén】、父子【zǐ】、夫【fū】妇【fù】、兄弟【dì】、朋友五种关系）之说。不论“三纲”，还是“五【wǔ】常”，它们【men】都以夫妇关系为根本，认为夫妇关系是人伦之始【shǐ】，其它的四种关系都是由【yóu】此而派生出来的【de】。宋【sòng】代理学家朱熹【xī】说：“有天地然【rán】后有【yǒu】万【wàn】物，有万物然【rán】后有【yǒu】男女，有【yǒu】男女然后有夫妇，有夫妇然【rán】后有父子【zǐ】，有父子然后有君臣，有君臣【chén】然后有上下，有上【shàng】下然后【hòu】礼【lǐ】义有所错。男女者【zhě】，三【sān】纲之本，万事之先也。”（《诗集传》卷七）从【cóng】这段论述，我们【men】也可以【yǐ】看出统【tǒng】治者为什么那么重视【shì】婚【hūn】姻、家庭问题。听古乐唯恐卧，听郑卫之音而不知倦的魏文【wén】侯有一【yī】段名言，说得很为【wéi】透僻。他说：“家【jiā】贫则【zé】思良妻，国乱则思良相。上承宗庙，下启子孙，如之何可以【yǐ】苟，如【rú】之【zhī】何其可不慎重以【yǐ】求之也！”“宜【yí】家”是为了“宜国”，在【zài】他们【men】眼【yǎn】里，“宜家”与“宜国”原本是一【yī】回事【shì】，当然便被【bèi】看【kàn】得十分重要了。

　　“桃之夭夭，灼【zhuó】灼其华。之子于【yú】归，宜其室【shì】家”，不论【lùn】自古以来多少解经者就【jiù】《桃夭》作过【guò】多少文章，但象小桃树那【nà】样年轻，象【xiàng】春日骄阳【yáng】下桃花那样鲜艳、美丽【lì】的少女，却永远活在读者心【xīn】里。人们衷心祝愿【yuàn】她：“之子于【yú】归，宜其【qí】室家【jiā】”。

　　吟诵《桃夭》，不喝也醉了。

　　清姚【yáo】际恒评论此诗【shī】说：“桃花色最艳，故以【yǐ】喻女【nǚ】子，开千古词赋咏美人之祖”。自古，漂【piāo】亮的女【nǚ】子总是【shì】受到【dào】超常【cháng】的宠爱【ài】，文学【xué】更是不吝字墨，推【tuī】波【bō】助【zhù】澜【lán】。无论是“去年今日此门【mén】中，人面桃花相映红。”，还是“玉腕枕香腮【sāi】，桃花脸上【shàng】开。”，读起来，总【zǒng】不如”桃之夭夭，灼【zhuó】灼其华”更意浓神近【jìn】，耐人玩【wán】味。

　　默默的读几【jǐ】遍，然后展【zhǎn】开想象的画【huà】卷【juàn】，你会看【kàn】到千【qiān】年前，在那桃花盛开的时候，在那桃【táo】花盛开的地方【fāng】，千年的风从那片“灼灼”的【de】桃【táo】林【lín】中穿过，摇曳着艳丽的桃花，婀娜着多姿的桃枝，似乎有醉人的馨香随风破卷，扑面【miàn】而来。但你分【fèn】不清这是什么香，因为【wéi】你仔【zǎi】细去看，在桃【táo】花丛中，隐约着【zhe】一【yī】个款款移动的女子，少女的清香与花【huā】香【xiāng】混【hún】揉【róu】在一起，这是快【kuài】乐的味道。

　　画中的女子两颊飞红，面【miàn】带娇羞，目光躲【duǒ】闪，却又忍不住兴奋的顾【gù】盼，在夭夭桃实【shí】、灼灼花枝的【de】衬托下，人若桃花【huā】，两相【xiàng】辉映，怡【yí】人的【de】快乐迅即【jí】涌上心头，你甚至可以【yǐ】听到女【nǚ】子的心【xīn】声：“今天我要嫁给你啦，今天【tiān】我要嫁给你【nǐ】啦......”

　　之子与【yǔ】归【guī】，是说这个美丽的新娘就【jiù】要出嫁【jià】了【le】。归，妇人谓嫁曰归。在夸【kuā】了即【jí】将【jiāng】出嫁的新娘的美貌之后，诗【shī】意开始延伸【shēn】，人们随之将目光投向婚后的生活【huó】，那是怎样的呢？诗【shī】里唱到“宜其室家”、“宜其【qí】家室”、“宜其家【jiā】人【rén】”。

　　宜，和顺美满的意思，室谓夫【fū】妻【qī】所居，家为一【yī】门之内。如【rú】果【guǒ】说对新娘容比桃【táo】花【huā】是毫不掩饰的赞美的话【huà】，这里就是含蓄的将女子的【de】“善”，掩藏在【zài】宜家宜【yí】室宜人中了。试想，新人过【guò】门后，若能【néng】让一大家【jiā】子都和【hé】睦幸福，仅有美【měi】丽的脸蛋是不够的，必得有颗善良的心，才能让公婆姑嫂【sǎo】叔伯接【jiē】受【shòu】，才能被夫家【jiā】的人所接纳，日子才能和【hé】顺美【měi】满，其乐【lè】融融【róng】。

　　从桃【táo】花到桃实，再【zài】到桃叶，三次变换【huàn】比兴，勾勒出【chū】男婚【hūn】女嫁一【yī】派【pài】兴旺的景象【xiàng】。古【gǔ】人通过桃花似的外“美”，巧妙地【dì】和“宜【yí】”的内“善”结合起来，表达着人们对家庭和睦【mù】安【ān】居乐业【yè】生活【huó】的美好向往【wǎng】。“诗三百【bǎi】”开篇，写尽了爱情与婚姻生活的各个方面，说明家庭和婚姻【yīn】的【de】重要性，这不仅仅是人【rén】们【men】生【shēng】活的期盼，也是统治【zhì】者的希望【wàng】，所谓“宜【yí】其家人，而后可以教国人。”说白了，就是【shì】建立在“宜家”、“宜室”、“宜人”上的【de】“宜国”。

　　不【bú】管【guǎn】怎【zěn】样【yàng】，“桃夭”是中华民族延【yán】续到现在的喜庆与祝福，就是【shì】今天，我们【men】也【yě】同样祝愿着如桃花般的女子，“之子于【yú】归”，能够生【shēng】活美满，家庭幸福，“宜其室家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