江行

　　“暝【míng】色【sè】蒹【jiān】葭外，苍【cāng】茫旅眺情”。蒹葭苍茫，语出【chū】《诗经·秦风·蒹【jiān】葭【jiā】》篇中的句【jù】子“蒹葭苍苍，白露为霜【shuāng】；所谓伊人【rén】，在水一方”。《秦风【fēng】·蒹葭【jiā】》中【zhōng】对水中伊人的思慕和追寻【xún】成了后【hòu】世诗人心【xīn】中一个永【yǒng】恒的情节。因为“道阻【zǔ】且长”，伊人可望不可即，所以才成为永恒。这伊【yī】人【rén】并不专【zhuān】指情人，也【yě】可【kě】以是家人、朋友，有时还指皇帝，而更多的时候指【zhǐ】的则【zé】是诗【shī】人心中的理想。只有理想才【cái】真正具备这种因可望【wàng】不可即而成【chéng】为人们永恒追【zhuī】求的特【tè】性。严羽对于【yú】江边【biān】丛生的蒹葭所【suǒ】造成的【de】苍茫境界【jiè】颇为敏感【gǎn】，蒹葭是他【tā】诗中的常客，在他【tā】的《临川逢郑遐【xiá】之之云梦》中有这样的句子【zǐ】：“明发又为千里别，相思应尽一生【shēng】期。洞庭波浪帆开晚，云梦蒹葭【jiā】鸟去【qù】迟”。都是“旅【lǚ】情”，一【yī】思家乡亲人，一思旅中好【hǎo】友。然【rán】而无论思念的对象如【rú】何变化，思念的媒【méi】介却是一如既往，这就是“蒹葭【jiā】”。而傍晚的“暝色”更为丛丛蒹【jiān】葭增添了苍茫【máng】之感【gǎn】，也更加突【tū】出了诗人心中【zhōng】的茫然和疑问【wèn】：“日暮乡关何【hé】处是？烟波江上使【shǐ】人愁【chóu】”（崔颢《黄鹤楼》），作【zuò】者并非不知道自己的【de】乡关何处【chù】，只【zhī】是因避【bì】乱才【cái】来到江楚【chǔ】，有家而不能归比无家可归更痛苦。

　　“残雪和雁断，新月带【dài】潮生”。古【gǔ】人喜欢用残断的意象来传达心中的无【wú】奈和绝望，如“残月”“笛声【shēng】残”“梦断”“肠断”等等。残雪【xuě】本是天气转暖【nuǎn】春【chūn】将至的信息，应【yīng】该【gāi】是喜讯，可春节又是家人团聚【jù】的日【rì】子，而诗人却有【yǒu】家不能归，不仅不能归，就连传书的大【dà】雁都断【duàn】绝了。诗人的【de】希【xī】望和绝【jué】望尽【jìn】在【zài】其中了。“新月【yuè】带潮生”一句，化用张若虚的“海上【shàng】明月共潮【cháo】生”（《春【chūn】江花月夜【yè】》）的痕迹【jì】很明显，但与“残雪和【hé】雁断”对仗得却极为工【gōng】整【zhěng】，于【yú】此【cǐ】可见诗人的功力。明【míng】月与蒹葭【jiā】一样，都【dōu】是蕴含相思的意象，而用明月寄相思在古【gǔ】诗中更为常见【jiàn】和频【pín】繁。“海上【shàng】生【shēng】明月，天涯共此时【shí】。”（张九龄《望【wàng】月怀远【yuǎn】》）“不知【zhī】乘【chéng】月几人归，落月摇情满江树”（张若【ruò】虚《春江花月【yuè】夜》）。如【rú】果能够乘月而归，那【nà】份喜悦也早已把月亮给【gěi】淹【yān】没了。“我寄愁心与明月【yuè】，随风【fēng】直到夜【yè】郎西”（李白《闻王昌龄左迁龙标遥【yáo】有此寄》），既然雁声已断，不能传书，所以【yǐ】只能许愿与月，托它打【dǎ】探【tàn】故【gù】乡的消息【xī】了。

　　“天【tiān】到【dào】水中尽，舟随树杪行”。舟中远【yuǎn】眺，天【tiān】在水中【zhōng】，水与天接，江天一色，彼【bǐ】此不分；小舟起【qǐ】起【qǐ】伏伏慢慢前行【háng】，树杪【miǎo】隐隐约约缓缓后退。天无尽，水亦无尽，而【ér】行舟又悠悠，真不知这【zhè】样的行旅何日是尽头【tóu】。

　　“离家今几宿，厌听棹歌声【shēng】”。离【lí】家的日【rì】子，诗【shī】人是每天都【dōu】在【zài】心头【tóu】盘算的【de】。天天盘算着【zhe】，日子一长【zhǎng】也就茫然了，“今几宿【xiǔ】”的疑问，一则说明诗人离家之久，二则表明诗人心中盘算着【zhe】回家的次数之频。桨声一如游子心中的离家悲歌，一声【shēng】声、一【yī】阵阵【zhèn】，把【bǎ】心都敲碎了，更【gèng】敲【qiāo】倦了。

　　“惆怅此时频极目，江南江北路迢迢”（严羽《和上官伟长芜城晚【wǎn】眺》）。虽然棹歌已听【tīng】厌【yàn】，但回【huí】家【jiā】的路却【què】“迢【tiáo】迢【tiáo】”；纵然【rán】厌听，但还是【shì】得遥【yáo】遥无期地【dì】听下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