蒿里行

　　这首《蒿里【lǐ】行【háng】》可以说是《薤【xiè】露行》的姐妹【mèi】篇，清人方东树【shù】的《昭昧詹言》中说【shuō】：“此用乐府题，叙汉末时事。所以然者，以所【suǒ】咏丧亡之哀，足【zú】当【dāng】哀歌也。《薤露》哀君，《蒿里》哀臣，亦【yì】有次第。”就说明了此诗与《薤露行》既有联系，又各【gè】有侧【cè】重不同。《蒿里》也属乐府《相和歌·相和曲》，崔豹《古今【jīn】注【zhù】》中就说过：“《薤露》送王公贵人，《蒿里【lǐ】》送士大夫【fū】庶人，使挽柩者【zhě】歌之，世呼为挽【wǎn】歌【gē】。”因【yīn】此，如果说《薤露行》主【zhǔ】要是写汉朝【cháo】王室的倾覆，那【nà】么【me】，《蒿里行》则主要是写诸军阀之【zhī】间的争权夺利，酿成丧乱的历史事实。

　　此【cǐ】诗前【qián】十【shí】句勾勒了这样的历【lì】史画卷：关东各【gè】郡的【de】将【jiāng】领，公推【tuī】势大兵强的【de】渤海太守袁绍为盟主，准备【bèi】兴兵讨伐焚宫、毁庙、挟持献帝、迁【qiān】都长安、荒【huāng】淫兀【wū】耻、祸国殃民的董【dǒng】卓。当时各【gè】郡虽然大【dà】军云集，但【dàn】却互相【xiàng】观望，裹足【zú】不【bú】前，甚至各怀鬼【guǐ】胎【tāi】，为了争夺霸权，图谋私利，竟至【zhì】互相【xiàng】残杀【shā】起【qǐ】来。诫之不成便加之【zhī】笔伐，诗【shī】人对【duì】袁绍兄弟阴谋称【chēng】帝、铸印【yìn】刻玺、借讨董卓匡扶汉【hàn】室之名，行争霸天【tiān】下称【chēng】孤道寡之实给予了无【wú】情【qíng】的揭露，并对因此造成【chéng】的战乱【luàn】感到悲【bēi】愤。诗中用极凝练的语言将关东之师从聚合到离【lí】散的过程原原本本地说出来，成为历史的真【zhēn】实记录【lù】。然【rán】而，曹【cáo】操此诗【shī】的成【chéng】功与价值还不仅在此，自【zì】“铠甲生虮【jǐ】虱”以【yǐ】下，诗人将【jiāng】笔墨从记录军阀【fá】纷争的事【shì】实转向描写战争带给人【rén】民的灾【zāi】难，在揭露【lù】军阀【fá】祸国殃民的同时，表现【xiàn】出对人民【mín】的无限同情和对国事【shì】的关注和担忧，这就令诗意超越了一般的记事，而反映了【le】诗人的忧【yōu】国忧民之心。

　　连年【nián】的征战，使得将【jiāng】士长期不得解甲，身上长满了【le】虮【jǐ】子、虱子，而无辜的【de】百姓却受兵燹之害而大批死亡，满山遍【biàn】野堆满了白骨，千里【lǐ】之【zhī】地寂【jì】无人烟，连鸡鸣【míng】之【zhī】声也听不【bú】到了，正【zhèng】是满目疮痍，一片荒凉凄惨的景象，令人目不忍睹。最后诗人感叹道：在战【zhàn】乱中幸【xìng】存的人百不【bú】馀【yú】一，自己想【xiǎng】到这些惨痛的事实，简直肝【gān】肠【cháng】欲【yù】裂，悲痛万分【fèn】。诗人的【de】感情达到【dào】高潮【cháo】，全诗便在悲【bēi】怆【chuàng】愤懑的【de】情调中戛然而止。

　　此诗比【bǐ】《薤露行》更【gèng】深刻地揭露了造成社会灾难的原因，更坦率【lǜ】地表现了【le】自己对现实的不满和对【duì】人民的【de】同【tóng】情。曹【cáo】操本人真【zhēn】正【zhèng】在政治【zhì】舞台【tái】上【shàng】崭【zhǎn】露头角还是从【cóng】他随【suí】袁绍讨伐董卓始，故此诗中所写的事实都是【shì】他本人的亲身经历，较之【zhī】《薤【xiè】露【lù】行【háng】》中所述诸事，诗人更多【duō】直接感性的认识，故【gù】诗中反映【yìng】的【de】现实更为真切【qiē】，感【gǎn】情更为强烈。如【rú】最后【hòu】两句完全是【shì】诗【shī】人目睹兵连祸【huò】结之【zhī】下民不聊生，哀鸿【hóng】遍【biàn】野的【de】真【zhēn】实情境【jìng】而产生【shēng】的感时悯【mǐn】世之叹。刘勰【xié】评曹氏父子的诗曾【céng】说：“志不【bú】出【chū】于滔荡，辞不离于哀思【sī】。”（《文心【xīn】雕龙·乐府》）锺【zhōng】嵘评曹操【cāo】的【de】诗也说：“曹公【gōng】古【gǔ】直，甚有悲【bēi】凉之句。”（《诗品·下》）都指【zhǐ】出了【le】曹操的诗歌感情沉郁悲怆的特点。惟【wéi】其有情，故【gù】曹操的诗读来有【yǒu】感人【rén】的力量；惟其悲怆，故造【zào】成了其诗沉郁顿挫、格高调响的【de】悲壮气势。这首《蒿里行》即是极为典【diǎn】型的例【lì】子。故陈祚明说：“孟德【dé】所传诸篇，虽并属拟【nǐ】古，然皆以写己怀来，始而忧贫【pín】，继而悯乱，慨地势之【zhī】须择，思解脱而未能，亹亹【wěi】之词，数者而已。”（《采菽【shū】堂【táng】古诗【shī】选【xuǎn】》）可见曹操诗歌抒【shū】忧写愤的特征已为前人所注【zhù】重。

　　正因为此诗实录当时事实【shí】并由诗人直抒胸臆【yì】，故全诗用了简洁明了的白描手法【fǎ】，无意于词句的雕凿粉饰，而以明快有力【lì】的语言出之，如“关东【dōng】有义士，兴兵讨群【qún】凶【xiōng】。初期会孟津，乃心在【zài】咸阳【yáng】”四句，明白如话，一气直【zhí】下，将关东之师初起时【shí】的声势与【yǔ】正义【yì】刻画殆【dài】尽，自【zì】己的爱憎【zēng】也【yě】于此鲜【xiān】明地表现出来。又如“军合力不齐，踌躇而雁行”等【děng】语描【miáo】写联军将领的各怀【huái】私心【xīn】，逡巡【xún】不前【qián】，可谓入木三分。对于袁绍等【děng】军阀的讥刺与抨击是【shì】随着事态的发展而逐步表现的【de】，起先称之为“义士”，并指出“乃【nǎi】心在咸阳”，意在【zài】恢复【fù】汉【hàn】祚，然【rán】自【zì】“踌躇而雁行”已逗【dòu】出其军心不【bú】齐和怯懦畏战【zhàn】的【de】弊【bì】端【duān】。然后写【xiě】其【qí】各为势利【lì】而争【zhēng】、发【fā】展到自相残杀,最后点明其【qí】称帝野心，可谓如层层剥笋，步步深入。但都以直接明白的【de】语言写来，令人感到诗人【rén】抑捺不住的真实感情，而【ér】军【jun1】阀懦弱而丑恶的嘴脸已跃【yuè】然纸上【shàng】。至于诗人感情【qíng】的强烈，也完全【quán】由明畅【chàng】的语言冲口而【ér】出【chū】，如写白骨【gǔ】蔽野，千【qiān】里无人，都以直陈其【qí】事【shì】的方式说出，最后说“生民百遗一，念之断人肠”，直【zhí】出胸臆，无一【yī】丝造作【zuò】之【zhī】意【yì】，可视为【wéi】诗人心声的自然表露【lù】。